作者：安志伟（山西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所长、国家语委汉语词典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习语是人们长期使用的简洁、精确的固定短语或短句；地名是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当地名嵌入习语之中时，二者就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理解和研究地名文化的独特视角。
地名与习语的融合
地名包括自然地理实体名称、行政区划名称、街巷名称、具有重要地理方位的地理实体名称等。在我国浩如烟海的成语中，上述地名、江河、湖泊、海洋、诸侯国等等均包含在内，或褒义，或贬义，或庄严，或诙谐，形成了独特的成语景观。
成语中的自然地理实体名称多为山川、河流、湖泊、海洋等名称。有的成语概括了自然地理实体的某种状态或特点，这些特征构成了成语的字面意义。如《荆魏分明》记载了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其中的“荆魏”是两条河的名字，一清一浊，清浊两水相遇便汇合在一起。类似的表述还有“中流”（中流的主干）、“东海”（像东海一样有福）、“南山”（南山可移）、“长江”（长江的天堑）等。有的成语中的自然地理实体就是成语中所涉及的事件发生的地点，相关地名作为构成要素纳入成语之中。 如“武山云雨”中的“武山”即传说中女神兴云降雨的地方，“东山再起”中的“东山”即再次受重用的东晋名臣谢安长期隐居的地方。
成语中的行政区划名称，多为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的名称，以及秦统一后各朝代的郡、县、市名称。 成语中诸侯国所代表的地域名称有“朝秦暮楚”、“楚馆秦楼”、“北轮时晋过楚”、“楚才用”、“楚尾吴头”、“齐东野语”、“围魏救赵”等实力较强的诸侯国，以及“杞人忧天、自郐下”中的“杞、郐”等实力较弱的小国。 成语中一定级别行政区划的名称，如“兰田生玉”、“洛阳纸贵”、“桂林一枝”、“败走麦城”、“山音道上”、“暗渡陈仓”、“赫浦珠返”等。 这些地名是特定历史事件发生的地点，是习语形成的关键要素。
此外，少数具有重要地理意义的交通设施名称也进入成语，如“阳关大道”中的“阳关”为古代通往西域的关隘，“步古雷门”中的“雷门”为会稽古城门等。
市民参观河北省邯郸博物馆成语典故文化展。郝群英/光明摄
结构和语义扩展
作为成语组成部分的地名的形成形式与成语四字格式的要求密切相关，多数为一字或两字。
直接在习语中使用的地名主要有两种类型：单音节地名和双音节地名。 单音节专名有成语“哀梨并剪”中的“丙”（并州，太原古称），“楚才晋用”中的“楚、晋”。 双音节专名有“长安道上”中的“长安”、“绿林豪汉”中的“绿林”、“桂林一枝”中的“桂林一枝”、“合浦珠返”中的“合浦”。
为了组成双音节，有些单音节专有名词需要保留普通名词，如《福如东海》中的“海”，《青州生涯》中的“州”，《骑鹤扬州》中的“州”，《鹿山真面》中的“山”；有些地名由三音节简化为二音节，如《中南山》在不同成语中简化为“南山”（长寿如南山）和“中南短接经”，《昆山片玉》中“昆伦山”简化为“昆山”。单独看这些简化形式，似乎没有什么规律可循，但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保持或强化成语的四字特点。
相当一部分成语的字面意义和引申意义并不完全相同。成语的意义是整体性的，很多带有地名的成语都源于历史文化事件，并在此基础上引申产生了新的含义。如“乐不思蜀”，字面意思是“乐得思蜀”，实际含义是“思念异乡，忘了归来”。“杞人忧天”，字面意思是“齐国人民忧天塌地陷”，实际含义是“比喻毫无根据、不必要的忧虑”。
在实际语言使用中，有时会对习语的成分进行修饰，使习语的字面意思更适合当时的情况。 例如，模仿成语“乐不思蜀”，将其中的“蜀”替换，出现“乐不思京、乐不思沪、乐不思晋、乐不思鲁”等多种形式。
文化与历史的写照
带有地名的成语是地名文化的缩影。地名承载着特定的文化信息，成语结构定型固化。地名一旦被纳入成语，就不能随意替换或修饰。如“东山复出，守壁南山，泰山亚丁，巫山云雨”等成语中都有“山”，但“东山、南山、泰山、巫山”等地名不能互换或替代。如“秦镜高悬，秦庭哭泣，三户灭秦”中的“秦”，“乌牛喘月，乌霞阿猛，乌石吹箫”中的“乌”，都不能用其他地名代替。
地名之所以被纳入成语之中，和地名本身的特性息息相关。因为地名不仅仅是简单的地理坐标，还承载着与当地息息相关的历史事件或文化事物。可以说，每一个嵌入地名的成语背后，都有着独特的文化内涵和经典的历史故事。
例如成语“学步邯郸”又叫“丧于寿陵”，出自《庄子·秋水》中的寓言：战国时期，燕国寿陵有一个青年，听说赵国都城邯郸人走路很潇洒，便不远万里到邯郸学步。“不学国术，失了本步，匍匐而归。”李白便有诗云：“丧于寿陵，邯郸人笑之。”战国时期赵国都城邯郸是当时的文化中心，是一个学术发达、思想活跃的地方，许多历史事件都起源于这里，在这里活跃的荀子、公孙龙等一批思想家，善于观察、思辨、概括，善于化具体为抽象。 这样的学术氛围和人文环境孕育了大量的成语，并逐渐形成了把精华词句提炼成成语的语言习惯。至今，与邯郸有关的成语有“胡服骑射、完璧归赵、大怒、纸上谈兵、谨守法纪、疏而不漏、脱颖而出、一粒黄粟梦”等1500多个。2005年，邯郸被中国文联、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为“中国成语典故之都”。
地名的变化反映了历史的发展、朝代的更迭和社会的变迁。如“假虞灭郭”出自《左传·西宫下》，讲的是晋献公路过虞国时灭虢，归途中又灭了??虞国的故事。虞国在今山西省平陆县，虢国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再如“喝黄龙”中的“黄龙”指北宋时晋国辖地黄龙府，即今吉林省农安县。这些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地名都是古词，但用在成语中却为成语增添了一份雅致的色彩，也通过成语传递了地名的历史文化内涵。
地名不仅是地理坐标，更是历史文化的精髓，地名的规范化与研究需要在不断回顾历史的过程中对地名文化进行深入细致的解读，在浩瀚的历史文化中追寻地名的价值与意义。
光明日报（2022年7月24日第0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