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毁坏的陆前高田市高田松原站。记者何德功摄

陆前高田市的废墟与瓦砾。记者何德功摄

北釜农会灾民们正在打包收获的小松菜。记者何德功摄

去年3月11日下午2点46分，日本列岛发生里氏9级大地震，大规模海啸席卷日本东北部海岸，福岛核泄漏事故重创日本社会，造成15850人死亡，3283人失踪，日本约3%的国土面积化为灰烬，全岛陷入核污染之中，38万多栋建筑被彻底摧毁，基础设施受损16.9万亿日元。福岛核电站核泄漏事故影响难以估量。

如今，一年过去了，日本经济终于恢复，产业供应链恢复，生产正常运转。专家预测，在灾后重建需求的带动下，日本经济或将重回正增长。但灾区重建工作迟迟没有进展，经济形势缓慢。《经济参考报》记者到灾区探访时，看到的依然是满目疮痍，经济发展前景不明朗。

废墟阻碍重建

一项民意调查显示，超过86%的城市地区担心焚烧废墟会导致放射性物质扩散，因此不愿意接受灾区废墟。

在日本地震灾区，随处可见瓦砾堆。在宫城县女川町，就有好几处这样的瓦砾堆。在岩手县陆前高田市，瓦砾堆的大小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工人们操作着建筑机械，对瓦砾和垃圾进行分类。据日本环境省介绍，海啸摧毁了2252.8万吨房屋废墟。截至2月20日，只有117.6万吨瓦砾被分类，占5%多一点。政府原本计划在2014年之前清理所有瓦砾，但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

除了政策不利、资金短缺，灾区重建的最大障碍就是无法处理的成堆废墟。没有人愿意在一片废墟上重建家园。如果不及时清理，灾后重建就只是一句空话。

为此，野田首相呼吁全国各都道府县开展合作，日本环境省也站出来鼓励。“要推进灾后重建，必须克服这样的障碍”——日本环境省制作的巨幅跨页公益广告刊登在3月6日的《朝日新闻》上，有一张2012年2月24日在宫城县石卷市拍摄的灾害废墟照片。废墟之下，环境省的呼吁近乎乞讨——为实现东北地区受灾地区的早日重建，要求日本其他地区接受并协助处理宫城县和岩手县的灾害废墟。

据估计，岩手县的灾后废墟相当于该县11年的垃圾量，宫城县则更多，达到19年的垃圾量。日本的垃圾分为可燃、不可燃和可回收资源三种，可燃垃圾焚烧，不可燃垃圾焚烧。若要填埋垃圾，必须对可用资源进行再加工，分类工作量巨大。灾区显然人力不足，灾区很难自行处理。

不过，截至目前，仅有青森县、山形县和东京都开始接收和处理灾区废墟，其他地区则迟迟没有行动。一项民意调查显示，超过86%的市町村地方政府尚未开始处理灾区废墟，因为担心焚烧废墟会造成放射性物质扩散。目前，秋田、群马、埼玉、神奈川、富山、石川、大阪等7个县正在研究这一问题，但这11个地方可接收的垃圾量仅为83吨，与需要处理的垃圾量相差甚远。另有29个县未发表意见，5个县明确表示反对。

同意接收垃圾的当地政府大多有附加条件，要求其自行制定放射性物质的标准。《核反应堆限制法》规定，核电站产生的垃圾回收标准是每公斤放射性物质在100贝克勒尔以下。后来，环境省又规定，每公斤含有8000贝克勒尔放射性物质的垃圾灰可以像普通垃圾一样填埋。但民众对此普遍不同意，灾区垃圾大多受到核辐射污染，很难达到各县制定的标准。另外，即便当地政府知事同意，居民不同意也会有麻烦。虽然神奈川县知事黑岩佑二点头同意，但部分居民坚决反对。在黑岩知事亲自出席的说明会上，不少民众表示：“如果孩子得了癌症怎么办？”黑岩哑口无言。

地震发生后，日本掀起了支援灾区的浪潮，“债券”成为当时全社会的共同口号。然而，如今“债券”的价值受到质疑。

3月11日，野田首相呼吁地方政府和民众克服困难，加快3·11地震海啸灾后重建步伐。野田在首相官邸举行的记者会上提醒民众，日本仍然面临严峻挑战。“我呼吁民众认识到，每个人都应该直接参与重建……当灾难来临时，人们互相帮助，赢得外界的赞誉。日本现在正面临另一场考验。”野田表示，希望“到灾难当天出生的婴儿10岁时”，灾区能够重建，实现复兴。

提升公众公信力已成为当务之急

为了给国民更多希望和信心，野田首相表示，日本政府将通过灾区重建实现日本再生的历史使命。

近日，经济信息日报记者来到宫城县石卷市饭野川小学，见到了借用教室上课的由胜初中孩子们为我们表演的“复兴大鼓”。孩子们身着黑色T恤，背面印着“坚强活下去”的字样。由于心爱的大鼓被海啸卷走，孩子们只能用胶带贴在汽车轮胎上制作新的“大鼓”。鼓声听起来有些沉闷，但孩子们的表演充满激情，表达了他们坚强的求生意志和振兴灾区的决心。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寄人篱下”，回到自己的学校，孩子们没有答案。

仙台镰町小学的学生也面临同样的命运。该校主教学楼有三分之二已经下沉，深度超过20厘米，是名副其实的危楼。学生们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避难所里，上课则在简陋的教室里进行。校长佐佐木告诉记者，未来会建起一栋漂亮的建筑，但当被问及何时动工时，佐佐木一脸茫然。记者了解到，到目前为止，诸多重建计划尚未真正提上日程。

记者还了解到，宫城县南三陆町共有3300户家庭受灾，30多名行政人员在海啸中丧生，而制定重建计划的部门仅有16名工作人员，无法认真听取灾民的意见。

类似事件还有很多，反映出一个共同的问题：政府应对不力。在反思“3·11”大地震时，不少日本学者对日本政府提出了严厉的批评。

日本学习院大学教授佐佐木刚在《东京新闻》发表文章指出，一年前发生的大地震给政治带来沉重打击，这将促使日本政治重新焕发活力。然而，回顾过去的一年，发现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佐佐木刚认为，东日本大地震和核电站事故对于日本政府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但也暴露了日本政府在应急响应方面的不足。

在日本，如今最基本的社会基础设施已经民营化，地方分权也已相当稳固，如何顺利推进灾后重建成为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在紧急情况下，政府集中平时没有的权力，迅速恢复原状，这是经典模式。日本政府无意朝这个方向努力。总之，日本政府处理问题完全是依靠“平时”的规则。在“平时”，地方分权是大原则。然而日本政府需要考虑是否要一直坚持这个原则。日本国会还完全沉浸在“平时”的感觉中，政治问题日益凸显。相比之下，原本由民间负责的基础设施，却在民间机构的努力下，迅速恢复了新干线等设施。日本公共机构解决问题的缓慢步伐实在令人担忧。佐佐木毅认为，很难说日本政府有效利用了过去的一年。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浪费了宝贵的资源——时间。地震发生一年后，感觉还会有更多的问题。”

日本3.11大地震发生后，日本政府长期忙于处理福岛核泄漏事件，对灾区重建犹豫不决，重建财力更是捉襟见肘，还成为国内政治斗争的工具，前首相菅直人被迫辞职就是明证。在不少日本民众看来，政治变动甚至拖延了灾区重建，官僚体系导致分裂、扯皮，影响了重建进程。

例如，高原集体迁移及城市规划由国土交通省负责，渔港重建由水产厅负责，其他项目则由总务省负责。重建开始后，各省厅分担的职责界限变得模糊，大量省厅对于废弃物处理犹豫不决。关于放射性物质的清除，农林水产省应该负责农田和森林，国土交通省应该负责道路和河川，但两个省都表示，各自为政会造成混乱。然而，没有人愿意承担责任。最终，没有实际执行队伍的环境省承担了处理废墟和清除放射性物质的任务。

此外，日本政府尚未制定重建蓝图，发挥总指挥作用的复兴厅于2月10日成立，至于由复兴厅主导制定重建计划，还需要较长时间商讨。人们担心复兴厅与各省无法协同工作，各部门职责不清，形成双重领导，容易出现争吵不休的局面。日媒认为，政治失调严重阻碍了灾区重建振兴，更令人担忧的是，这种情况还会持续下去。调查显示，72%的民众认为灾后重建“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其中东北地区近八成民众对重建进程表示不满。

为了给国民更多希望和信心，野田首相3月11日表示，日本政府将完成“通过灾区重建实现日本重生”的历史使命，并代表政府作出三项承诺：第一，政府将尽一切努力，早日赴灾区完成重建，为让灾区成为更加安全、宜居的家乡提供最大的支持；第二，把大地震灾害的教训告诉后代，尽快强化国家灾害应对措施；第三，日本各地和海外各国向灾区提供援助，不忘“互助”和“感恩”的精神。

日本重新考虑核能

日本政府表示，必须考虑能源多样化的最佳选择，为民众提供安全保障。

在3·11地震之前，日本政府在制定经济增长战略时，曾将核电设施出口视为战略增长点，但现在看来，这一设想已破灭，不仅如此，日本民众对核电问题开始全面反思，而政府在处理过程中的拖延、迟缓也加重了民众的不满情绪。

近来，日本国内外陆续曝出多起官媒和民间报道，无一不将事故初期的失误和错误归咎于日本政府。日本政府刚刚公布的原子能灾难对策本部会议纪要摘要显示，去年3月11日晚，在首相官邸举行的首次会议上，有与会者指出了福岛第一核电站存在堆芯熔毁的可能性。但日本政府不仅没有采纳这一意见，还撤回了将在第二天的记者发布会上提及的建议。核能安全局官员对堆芯熔毁的可能性心存担忧，直到去年5月，日本官方才正式承认发生了堆芯熔毁事件。

由民间成立的福岛核事故独立监察委员会在2月发布的报告中也指出，对核泄漏事故的处理“完全有缺陷”。报告举了是否公布（放射性预测网络系统）计算结果的例子。负责计算的文部科学省和有权公布结果的原子能安全委员会互相推卸责任，谁也不愿承担公布结果的后果。

日本首相野田3月3日在东京对外媒记者表示，回顾一年前强震海啸引发的福岛核泄漏危机，“责任不在某一个人身上”，而“应该由大家共同承担”。野田承认，福岛核泄漏事故的起因是日本核能设施建设长期沉睡在“安全神话”中，没有做好应对重大自然灾害的准备。

野田承认，政府在应对灾难时反应迟缓、未能及时向民众传达信息、过于相信“核安全神话”等方面存在“错误”。 “不得不说，政府、企业和学术界都已经从核能‘安全神话’中醒悟过来。”野田称，政府和运营商已经从福岛核危机中汲取了教训，并且仍在吸取教训，包括灾后的信息发布和快速应对。

至于这场导致数万人弃屋流离、大量核辐射污染陆地和海洋生态的灾难，谁该承担刑事责任？野田“巧妙地”把责任从“个人”转移到“大家”。“当然，根据日本法律，主要责任在核电站的运营方东京电力公司”，野田说，“但结果显示，政府和一些学术机构也有责任……与其责怪一个人，我认为责任和伤痛应该由大家承担，教训应该由大家吸取。”

有媒体认为，野田的表态或许是为了给东电“减负”。日前，独立调查委员会披露，福岛第一核电站失控几天后，东电社长曾一度有意彻底放弃核电站，任由核电站自行运转。如果不是时任首相菅直人施压，东电真的打算放弃核电站。

德国卡尔斯鲁厄工业大学首席科学官约阿希姆·克内贝尔认为，东京电力尚未完全公布具体的科学重建、事故过程和现状评估等数据，特别是反应堆压力容器、剩余燃料等的成分和堆芯熔化情况仍未完全了解。三星经济研究院首席研究员具本宽批评日本政府对地震引发的核电安全事故和救灾重建反应较为迟缓，电力公司未能及时披露受损程度和危险程度，导致信息提供不力。此外，日本在救灾重建过程中，缺乏“特殊事项应特殊处理”的意识，导致临时救灾设施的设置、救灾物资的运送等工作进展缓慢。

自去年3月起，日本大部分核反应堆进入停机维护阶段，目前该国54座核反应堆中，只有两座仍在正常运行，其余全部处于停机状态，能否恢复运行尚不明朗，日本电力供应陷入紧张状态。

野田认为，日本过去过度依赖核能，现在“必须确立中长期目标，不依赖核能，而是寻求能源多元化”。他表示：“必须考虑能源多元化的最佳解决方案，为国民提供安全的能源。我们打算在今年年中之前确立这一战略的方向”。

但放弃核能、走向多元化的成本巨大。福岛核电站核泄漏事件后，当时的菅直人政府为争取民意支持，采取无核化政策。核电机组陆续停止发电，今年夏天全部停止运营，需要地方政府同意，目前协调难度较大。以火电替代核电，每年将增加3万亿日元燃料费，不仅各大电力公司损失严重，今年夏天的电力必然会遇到捉襟见肘的局面。全面节电势在必行，生产生活都将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大和综合研究所估计，以火电替代核电，日本GDP最多可减少一个百分点。

经济增长前景不明朗

日本整体经济虽然可能向好，但灾区情况却不容乐观，真正复苏至少还需10年甚至更长时间。

2012年日本经济走向将取决于欧债危机的负面影响和重建需求的正面影响究竟孰强孰弱，2012年经济增长率有望从去年的负增长反弹至2%左右，但现实经济好转程度将不及预期，通货紧缩还将持续一段时间，欧债危机和国内政局动荡带来的下行风险也将极为严峻。

法政大学教授小峰隆夫指出，地震对经济的影响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经济活动急剧下滑，灾区生产和消费活动的下滑不言而喻，由于零部件供应网络中断，全国的生产活动基本停滞。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当经济进入第二阶段时，经济增长率会回升，一度下滑的经济活动重回正轨，恢复库存的投资日渐活跃（也就是重建需求），一系列经济影响告一段落，经济回到基本发展轨道。

从实际经济增长率波动来看，去年1-3月实际GDP同比大幅下降6.6%，4-6月也下降了2.0%，这是第一阶段，日本经济保持了10%左右的高增长（折合成年率），此后进入了第二阶段，第四季度以后，灾难结束后出现剧烈波动，重建需求拉动下经济持续第二阶段，这一阶段将一直持续到2013年。

小峰隆夫预测，如果仅考虑地震的影响，考虑到目前的经济形势和可能影响未来的外部条件，2012年的经济前景应该是增长率的提高和经济的扩张阶段。前四次补充预算和2012年的预算共拨款18万亿元人民币。这应该会为2012年的经济增长增加1个百分点。

日本内阁府公布的2011年10月至12月国内生产总值（GDP）初步数据显示，扣除价格变动因素的实际GDP环比下降0.6%，折合成年率则下降2.3%。经济自去年第二季度起再度出现负增长。日元升值、全球经济放缓、泰国洪灾等多重因素导致日本出口不振。多数人认为，随着灾后重建正式启动，日本经济将逐步重回增长轨道。

日本经济财政部长古川元久认为，“随着世界经济缓慢好转，日本出口可望稳步增长。”加上东日本大地震后的重建需要，以及环保汽车补贴等政策的影响，古川指出，“（日本）经济将逐步好转。”另一方面，他也表示，需充分注意下行风险。

虽然日本经济可能整体向好，但受灾地区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受灾最严重的福岛、宫城、岩手三个县的产业和企业至今仍未恢复，据读卖新闻调查显示，27149家企业中，5947家企业无法开业，1754家企业彻底陷入绝境。今年3月，有7000人超过了领取失业救济金的期限，其中43%的人没有找到工作。

此外，由于地震引发的海啸和核辐射，农田受损严重，岩手、宫城、福岛三县受灾面积达2.15万公顷，319个渔港被毁，2.8万艘船只无法使用，农林水产省估计损失达2.4万亿日元。一年之后，日本政策金融公库于3月6日公布农业现状调查结果显示，岩手、宫城、福岛三县七成农民仍受到东日本大地震影响。

但东日本大地震对日本经济的影响巨大而长期，灾区真正恢复至少需要10年甚至更长时间。《朝日新闻》3月6日公布的福岛县民意调查显示，92%的福岛县民众认为地震不会影响日本经济。灾区民众认为尚未走上复苏之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灾区复苏任重道远。东京大学教授森田彰认为，困扰灾后恢复的一大问题是，灾区人口原本就老龄化、出生率低，很容易陷入店铺减少、人口进一步流失的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