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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 从事宠物标本制作师工作已有五年。我们和他聊了聊这个职业。

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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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岁的Leo来自杭州。我们见面时，他身穿深灰色羽绒服，留着短短的头发，额头宽阔，身材修长，体态利落。他的家中，摆放着近60个自己亲手制作的标本，有蝴蝶、甲虫等昆虫，有蛇、蜥蜴等爬行动物，有海星、珊瑚等海洋动物，有各种鸟类，也有老鼠、猫、狗等哺乳动物。

工作室一角展示的标本

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作品，被摆放在很多家庭最重要的地方——他有五年的宠物标本制作经验——他剥下死去宠物的皮毛，用假肢填充，制作标本。他是延续宠物与主人纽带的人，甚至创造“永生”。

“宠物标本制作师”是一个定义模糊的职业。在标本制作师圈子里，中国靠制作宠物标本为生的不到10人。大多数标本制作师都是从制作生物标本开始的，只有在熟人委托的情况下才会制作一次宠物标本。Leo去年辞去了设计师的工作，成为一名全职宠物标本制作师。

当我们提到想参观他的工作室时，Leo立即拒绝了。他告诉我们，很多媒体都想拍摄他的工作室，都被他拒绝了。他描述说，他的操作空间约30平方米，分为干湿两区。水槽连接着手术台，上面放着正在制作的标本。冰箱用来储存动物“材料”，后面是一整面墙的工具墙。桌子上摆放着解剖用的手术刀和镊子，还有打磨假肢用的模具，下面则是一排准备好的化学试剂。Leo担心这一幕曝光后会对公众造成强烈的情绪刺激。他觉得宠物标本并不是一个猎奇、吸引眼球的噱头，“它是美学与自然科学的结合。”

Leo 工作室里的标本陈列在一个古董珍品柜里

Leo从小学开始学习艺术，从小就接触博物馆文化。对他来说，宠物标本就像是一种具有审美和记忆力的艺术品：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欧洲，贵族家庭热衷于收藏动物头颅和珍稀动物标本。女士们因此想出了一个主意，让自己饲养的狗死后可以制成标本，作为收藏品留在家中。这是一种审美选择。

大学毕业后，Leo养了一只金毛犬。金毛犬小时候贪吃，咬过手机、拖鞋。随着它长大，变得温顺很多。2016年，Leo发现金毛犬得了肿瘤，但为时已晚，医生告诉他，手术只能延长两个月的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这只10岁的金毛犬大小便失禁，经常发抖，甚至无法站立，只能侧躺在地上。朋友建议他将金毛犬火化，但Leo对这种“保存”形式并不满意，他想到了宠物标本。

Leo联系了上海的一位师傅，打算留一张金毛坐着微笑闭眼的照片。一个月后拿到标本时，Leo发现标本存在明显的技术缺陷：身体肥胖、嘴肌线条不自然、眼角眉弓不生动，还原度只有60%左右。Leo心想，这个可以更好，更像，更准确。

Leo 家里的宠物金毛猎犬，9 岁

金毛死后的第二年，Leo在网上联系上了一对加拿大华裔夫妇。这两位60多岁的动物标本制作师把国外的技术带回北京，开办了培训班。学员们没有任何基础知识，大部分在博物馆或者动物保护行业工作，也有少数是设计师、法学院学生、电工等。

里奥也去北京学习了一个月，他发现老师教的只是一门手艺，标本制作其实涉及多个技术领域：因为涉及到动物解剖，所以要会用手术刀，了解动物的生理结构，克服生理不适；因为需要配制化学试剂，溶解蛋白质和脂肪，所以还得懂化学；因为需要制作假体填充在皮毛下面，所以最好学过雕塑技术；而最终回归手工的本质，细心和耐心也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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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五年过去了，Leo 已经熟练掌握了与宠物主人打交道的技巧。他会问客人一长串固定的问题，并收集材料。第一是基本信息，比如宠物的名字、年龄、体重；第二是具体情况，比如死亡原因、死亡时间、性情、生活习性和身体特征。同时，他要求主人提供熟悉的照片和视频，作为标本最终姿态的参考。

宠物毛绒哈士奇

经过整个流程，并不是所有前来咨询的主人都会下定决心制作标本，也并不是所有送来的宠物都符合标本制作的客观条件——一旦宠物死亡，尸体没有得到妥善冷冻保存，腐烂时间超过24小时，就只能制作骨骼标本。

宠物遗体可以由主人开车运到杭州，也可以冷冻邮寄。如果主人位于北方省份，邮寄到杭州需要很长时间。Leo 会建议通过北方的标本制作师朋友运输宠物，以保证运输的低温环境。一般来说，制作由标本制作师单独完成，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周期根据气候和季节而波动。

收到冷冻宠物尸体后，第一步就是剥皮。用手术刀从生殖器处切到下巴，就像脱衣服一样，剥去包括眼睑、脚垫、指甲在内的皮毛。剥下生皮后，用刮刀清理背部的脂肪组织，然后煮熟并洒上特制的化学试剂，以保证皮毛的延展性。剥下的皮肉需要精确测量，具体到长度和胸围，这些都是后期制作填充假体的重要参数——假体作为皮肉的替代品，决定了标本制作的成败。先用高密度聚氨酯这种泡沫材料做出大致的抽象轮廓，再用煮熟的皮毛覆盖，之后参照主人提供的视觉图像进行反复调整。

上图：鸟类（非宠物）骨骼标本系列

下图：小鸵鸟玩偶（不是宠物）

面部特征是制作假肢“雕塑”的难点。猫狗面部肌肉尤其多，微表情丰富，只有将眼睛、眉弓等鼻子以上部位还原得惟妙惟肖，才能引发主人的共情。猫是制作难度最高的动物种类，眼睛周围的动态众多且细微，瞳孔之间也有差异，有的猫有白内障，有的有异色症，左眼是蓝色，右眼是绿色，都需要提前定制义眼。

老一辈的动物标本制作师会把猫咪做成传统的豹猫模样——眼睛呈杏仁状，中间有一条横线，凶狠、疏离、具有攻击性。但宠物主人很难接受这样的标本，因为在主人眼里，猫咪是可爱、娇弱的。在从几份订单中吸取教训后，Leo 开始定制椭圆形和近圆形的义眼，把假眼做得圆润丰满，因为有几位主人曾告诉他，他们记忆中的宠物总是又胖又软。

上图：一个月大的宠物小猫的骨骼标本

下图：宠物侏儒兔毛绒玩具

假肢的制作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一旦形状打磨到完美，就可以将煮好的皮毛涂上防腐皮革胶，一一贴合，用标本针固定，然后沿着切线缝合，洗去表面污渍和试剂。有些狗的嘴唇是黑色的，有些猫的耳朵内侧有粉红色的皮毛，眼睛周围有黑色的“眼线”。根据这些细节，用喷笔“上色”，做最后的微调。夏天三天，冬天一周，等皮革胶彻底干透，取下标本针，标本就做好了。

送出标本后，Leo习惯提醒主人：紫外线会导致皮毛氧化褪色，所以标本不要放在阳光直射的地方；存放标本的房间需要定期除湿；昆虫，特别是飞蛾等飞虫，有条件的话可以每两个月用专业的气体药剂熏蒸一次。如果注意保养，宠物标本至少可以保存20年。

左图：虎皮鹦鹉标本（非宠物）

右图：松鼠（非宠物）标本

猫狗标本定制，指的是主人主观记忆，将宠物情绪集中度最高时刻的形态定格。Leo要求自己做到80%以上的还原度——但在鱼、鼠、蛇、蜥蜴等珍稀宠物标本的制作上，他的审美门槛更高。因为形态、环境设定关乎标本的视觉美感，所以他在前期设计时就考虑到了这些元素，并与主人商讨出最合适的方案——将宠物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而不是停留在“差不多就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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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Leo接到了约30份宠物标本订单，大部分来自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每份订单价格在3000元至1万元不等。除去工作室运营成本，这门生意并不赚钱。

在辞去工作成为全职动物标本制作师之前，Leo就已经想清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定要趁年轻，做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他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用来制作小批量的标本，比如甲虫、蝴蝶；一部分用来接受客户对特定动物的风格化定制；最后一部分则是制作宠物标本。目前，由于市场开发尚不成熟，一年接到的订单数量还未达到Leo的预期。

部分骨骼和羽毛标本以实验室方式放置在试管中。

业内资深人士对宠物标本的发展并不看好，他们发现宠物标本的订单基数小、利润微薄，而且往往花费大量精力去制作，但主人却常常觉得“不喜欢”或“不够好”，无法获得成就感——于是干脆不再投入更多时间。

Leo 看到的是另一面。根据《2020宠物行业白皮书》，2020年全国城镇宠物猫狗数量达1.0084亿只，突破1亿只。宠物市场的疯狂扩张意味着宠物标本的潜在需求也在同步增长。“在自媒体时代，只要做好宣传，宠物标本接到订单的可能性很大。即便概率只有千分之一，考虑到中国的宠物基数，也足够了。”

在中国，宠物标本曾引发伦理争议，被质疑“太残忍”、“异化了人类的占有欲”。相关新闻报道下，有人质疑：难道要把自己的家人也做成标本？Leo坚称：“只要不损害他人利益，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与宠物告别的自由。”主人收到标本时问：我还能再摸摸它吗？主人只是期待另一种形式的陪伴，让情感永恒。

工作室一角展示的标本

在养金毛猎犬之前，Leo还养过一只黑白相间的虎斑猫。十年前，这只猫突然去世，Leo的第一反应是将尸体埋掉，安葬它。他在公园里一棵面向河流的树下挖了一个一米深的坑，将小猫埋了起来。近年来，公园原来的林区已成为附近老人的菜地，当他再次前往时，已经无法确认埋葬地点。

“有点遗憾，什么都没有了。”从大学到步入社会，工作十几年，Leo的记忆里，全是宠物的陪伴。如果能回到过去，给它做个标本，肯定是首选。但他拒绝亲自动手，“陪伴了它这么多年，我怎么舍得做？”Leo皱眉，“还是交给其他标本师吧。”

宠物标本Leo

今年秋天，Leo 计划和朋友们一起，把原本只用于制作的工作室扩建成一个既有展示区又有工作区的半公共空间，还计划开一家动物标本店。他对这家店的设想是：深色系，英伦复古风，动物标本铺满整面墙，甚至陈列着稀有的藏品，看上去就像“60 岁爷爷开的店”。

Leo 现在没有宠物了，对那只去世的金毛犬他还是心存愧疚。“也许过几年，等我的生活稳定了，我再养一只宠物，很可能就是一只金毛犬。”他会更好地照顾它，让这份陪伴和纽带尽可能“存在”，而不是依赖标本的无限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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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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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

马安妮

苏吉

韩梦薇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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